山晖落川

唢呐

唢呐一响,不是大喜,就是大悲


                                                   





































“所以说,小米哥哥,你以前是吹唢呐的吗?”






我坐在家门口,拿着自己的小提琴,把它放到我的盒子里,扭头对着在一旁等我的小米哥哥。




“是啊,我一直都是吹唢呐的哦”






“那小米哥哥你跟谁一起学的呢?”




“我呀,是专门跟着镇子上的大师一起学的呢!”




“真的吗?那小米哥哥你好厉害哟,其实我也很想学琵琶的,但是妈妈跟我说小提琴才是我应该学的……”




我睁大的眼睛兴奋地看向旁边的米果










“是吗?其实啊,我觉得都差不多的哦”




“她还非要我和那个学钢琴的在一起玩,说什么‘多练练西方气质,当个优雅女孩’……”


“好了,西西,你该回家了 ,所有的乐器都值得你去好好对待呢,快回家吧等会阿姨会讲你的呢,等到下一次,我一定吹唢呐给你听好不好?”






“嗯,好的,小米哥哥再见!”




到了后来他真的吹了一首唢呐曲送给了一个人,那首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曲子






























“妈,我回来了,嗯,我刚才练过小提琴了,然后我看见了隔壁家的小米哥哥,他说他以前是吹唢呐的,他好厉害呀!其实啊我也想去弹琵琶呢……”


我拿着小提琴盒子,把它放在桌子上,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扭头对着正在把菜摆上桌子的妈妈。




“好啦好啦好啦,别讲啦,快去洗洗手,过来吃饭,我叫你多跟那个学钢琴的,啊那个什么来着,对,他们那家的玉玉,你瞧瞧小小年纪都已经钢琴十级了而且,你看看你啊,不要老是跟他们那什么民间乐器一起,你要多学习西洋乐器,你看看人家西方,国外的人都多有气质啊,哎呀,国内那些民间乐器都是拿不上台面的......”






“行了,孩子他妈,别讲了,吃饭吧,饭菜都要凉了,你看西西也饿了呢”


看着我不耐烦的神情和妈妈准备继续说下去的样子,爸爸连忙出来打岔缓和一下气氛,






晚饭就这样草草的结束了,我第二天还有一场小提琴演出,我邀请了隔壁家的米果哥哥来看我的演出,也邀请了我的最好的闺蜜,乔子,她呀,是学古筝的,她的妈妈常常鼓励她要多练练民间乐器,因此我很羡慕她,为此我还专门和妈妈吵了一架,直到后来,妈妈和她的妈妈聊了会天,见对方人不错也最终没有讲什么,但是,在西方乐器和东方乐器这件事上还是保持着原状,认为西方乐器有气质,不应该让我去学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民间乐器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就被妈妈拉起来,套上衣服送去剧院演出。




我站在后台,看着前面一个接着一个的人演着同一首曲子,我最喜欢那首曲子了,但是,总是听还是会厌的,我呼了口气拿起琴缓缓走上舞台




背后的钢琴师是我一直认识的发小,邱浩,他学钢琴我学小提琴,这是妈妈最满意的传说中最有气质的男孩子之一,虽然我并不是很讨厌他,但我还是很不喜欢在妈妈口中,那些什么,优雅的西方人这样的形容词。




因为是发小,所以小时候总在一起练琴,我们俩的默契那可不是盖的,优雅的钢琴声响起,我的手轻轻搭上琴弦,缓慢地拉了起来,钢琴与小提琴的结合就像是乐器之王与乐器之母的合奏,悠扬的乐曲荡漾在整个大厅之中,当然吧,至少我认为我拉的还是很好听的。


邱浩要急着去参加下一场演出所以我只能拉着米果和乔子一起去吃冰淇淋




但我们疯玩了一天回到家的时候,妈妈站在门口看着我:“你不允许再去和隔壁那个吹唢呐的臭小子玩了,上不了面的野小孩也敢勾搭我的女儿?”





那次以后,我隔了一个月才见到米果





“西西,我……你不是一直觉得我吹唢呐很厉害吗,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坐在天台上,看着旁边的米果


“你说吧,小米哥哥”




“我的唢呐是跟一个老头学的,爸爸拉着我,送到那个老头的面前,逼着我叫他师傅,说来也好笑,那时候,我认为,这特别丢脸”


他转过头,看着在一旁听的很认真的我




“后来呀,他开始教我学唢呐,我不想学,于是就偷偷开小差,每次轮到我,我就装傻,其实我的天赋挺好的,不是我讲的,是师傅说的,但是啊,我不愿意学”


他抬起头,看向夜空


“那你是怎么继续学的?”我不禁好奇地问


“可惜,这里没有星星”他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自顾自的又讲了下去










“在那里,有好多星星,我学的时候很喜欢去看,我们一堆喜欢学唢呐的小孩子都喜欢看,有一天呐,师傅要求我们练习,我不愿意练,拉着小师弟一起去河边看星星”


他的声音有些急促但随即又恢复了平淡






“我站在旁边的湿草地上,看着星星发呆,小师弟好奇偷偷地往河边去,我明明叮嘱过他不允许过去的,师傅也说过那里千万不能去”


他说到这里低下了头,过了一分钟他又抬起了头慢慢地说道






“他脚一滑掉进了河里,我拼命地想去捞他,想去救他,小孩子嘛,难免是害怕的,当我跳下河去想要把他拉起来,但是发现他死死地拽着我的一条腿,我不仅不能救他,自己很快也要沉下去”


“......然后?”






我用手压了压被风吹起来的裙摆,看着他


“然后啊,我......把他踢开了......”







虽然知道这种事情肯定会发生,虽然已经猜到了结果,但我还是非常惊讶,在我印象里一直像邻家哥哥一样的米果,随时随刻都为别人着想






他扭头望了我一下,看见我吃惊的样子,呵呵笑了一声,“你看你很惊讶吧,所以啊,当时,他死了呢,他淹死在河里了呢,他是因为我才会死的,是我害死了他,真正错的人......是我呀”




他的肩膀微微颤抖,语气非常非常的缓慢,在黑夜里,我看见一滴晶莹的泪水从他的眼眶中流下,我没有说话


......




“后来呀,我浑身湿透着跑到了学堂里,哭着喊着去叫师傅,等到他们把小师弟拖上来的时候,他整个人都已经青了,浑身拔凉,已经死了呢……”




“再后来,师傅并没有责怪我,也并没有讲什么,等到小师弟的家里人哭着喊着来这讨说法的时候,师傅说了一句话:‘他的葬礼,我来办’,我不记得我当初是怎么听着师傅说出这句话的,但,我肯定,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师傅当初在葬礼上吹的那首曲子”




“我听过师傅在喜事上给那些结婚的人吹唢呐,我也听过师父给别人考上大学的孩子送祝福的时候吹唢呐,我也听过人家那乐队敲锣打鼓中间围着师傅在那吹悠扬欢快的曲子,但是我没有听过师傅给别人吹丧事的曲子,那是我第一次看,也是第一次听,那次是内心的震撼也是来自心灵之中的恐惧与敬重,那是我第一次感到,原来吹锁纳的人心里还背负着责任......”








“师父的唢呐吹得非常非常的缓慢,小师弟的父母就在旁边,我们一帮兄弟都站在师父的身后,小师弟的照片挂在墙上,尸体躺在木棺材之中,葬礼足足办了14天,而师傅也足足吹了14天的唢呐”




“而我真正开始吹唢呐是在那个时候”






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说话,望着面前这个男孩,我仿佛已经不认识他了,他好像不是表面上的那个邻家哥哥,他的内心深处也有着不为人知过去


但是我的想法被他的接下来一段话给打断




“我开始学习了那首曲子,《百鸟朝凤》”


我扭个头继续听他讲。




“百鸟朝凤是我们村子里最重要的一首曲子,这是给最德高望重的人才能吹的,在葬礼上这首曲子只有那些全村都公认的,为村子做出了最重要的贡献的人,才能为他吹响这首曲子”


“相对的,能为他吹出这首曲子的人,也必须是唢呐里吹得最好的人,而师傅把这首曲子教给了我”


“我那段时间特别不理解师傅,我害死了小师弟,不愿意好好学唢呐,他为什么还要把这首曲子教给我”














“后来呀,学唢呐的人大多数都没了,大师兄离开了师父,回老家娶了媳妇,过上了安稳的一生,再也不提以前吹过唢呐。二师兄看上了城里的哪个姑娘,于是跟家里要了钱,去城里发展,据说还去学了那什么大提琴,成了非常著名的人呢。四师弟去国外发展去了,据说他在那边把唢呐吹的挺好的,可是后来家里的人说唢呐太难听了,于是久而久之也就放弃了。小师弟还在老老实实地学他的唢呐,直到后来因为学习成绩不好,被学校勒令退学一事,干脆丢弃了任何东西,在农村里安安安心心当了一个农民”






“只有我一个人仍然在那里跟着师傅学唢呐,我对我自己说,我至今之所以还学着唢呐,只是单纯的因为我为当年那件事感到愧疚”




“后来呀,就如西西你所见的,我学会了很多的曲子,学会了怎样为结婚的人说祝福语吹祝福的唢呐,也学会了如何为考上大学的孩子们吹唢呐,但是我至今还没有为一个人吹上那首百鸟朝凤,后来呀师傅老了,吹不动唢呐了,索性呆在家里了,父母看我学的也差不多了,便把我接到了城里来学习,我记得我临走的时候,师傅还对我说,我是他最好最好的弟子,永远都是,从来没有变过”




“我其实也问过师傅他为什么要吹唢呐呢,师傅对我说他当年呐,父亲早早去世,他虽然为村里做出了许多贡献,但是没有一个人愿意为他办葬礼,所有的人都自私,只有他的师傅,收养了他然后为他的父亲办了一场葬礼吹出了那首百鸟朝凤,后来,他就一直跟着他的师傅学唢呐,直到师父去世,他给师傅办葬礼”




“他说,他也希望等他老了之后,能有一个弟子帮他办葬礼,送他走,我说我一定会的,我一定,会的”




说完,他扭过头来看着我,“西西,这样跟你讲过以后,你还会觉得,我吹唢呐很厉害吗?”


我没有看他,也没有回答,我把头扭向了夜空,望着那颗星星缓缓的说“小米哥哥你看哪那是夜空中最亮的星呢”




他也看了一眼那颗星星,“星星转瞬即逝,他终究不可能代替月亮”




就这样他走了,留给了我一个黑色的孤单的背影,就像一个拿着唢呐的小男孩一样,从来没有变过。















三个月后,我再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长大了呢




“西西,我的师傅说他呀,马上就要过九十岁大寿了,让我回去帮他吹唢呐,你要不要去跟着我一起看看?”




他的脸上笑眯眯的,仿佛世界上的一事情都很顺心一样,我从他的脸上看不出其他表情,也看不出他内心在想什么,默默的点了点头说:“我去,我到时候跟妈妈讲,跟你一起回去看你师傅”







当我坐在绿皮火车上的时候,才看到他的身旁也放着一个扁扁的盒子




他见我总去看那个盒子,笑着说:“哈,那个呀,那可是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那个,我的锁呐呢”


我点了点头,继续侧过头将耳机塞回去听音乐




直到我们下了火车,走到村头,看着村长站在门口对着小米哥哥大喊


而米果则是飞奔过去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们好像在说什么事情,看着小米哥哥的神情越来越严肃,看着他忍不住朝村长大吼,看着他差一点就要把村长推倒在地,看着他朝我走过来






“出了什么事了?”我轻轻地问道


“你先跟我走,等到家了我再给你讲”


等我们俩都到了一间破旧的房子前,米果把门打开,为我整理一下床铺,坐在了沙发上




“我不知道啊,原来,师傅前天就去世了”


“什什么?不是昨天才收到信,说九十大寿吗?”我叫了起来




“是啊,村里的那些老东西,不愿意出钱给师傅办葬礼,就骗我回来......”




……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


……


“办葬礼”


……





  






一派荒凉,我只能这么讲


米果穿了一身黑衣,我穿了一条黑裙子,他拿着他的唢呐,他跪在这个木棺材面前,一字一顿地向师傅讲述他的生活


“师傅我回来了,我回来看你来了,你看我说的对吧,我会回来的,我会回来送你的,那帮老头还算有点良心,给你了一个木棺材还给你立了个木碑,师傅啊,你以前是村子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喜事也好,丧事也罢,所有的人都找你吹唢呐,可是如今呢,到现在这个时候,他们居然连一个石碑也不愿意为你立,连一个一首曲子也不愿为你吹,连一个葬礼都不愿为你办!师父啊,你到底图什么?你当初为什么要为他们吹曲子呢?师傅啊你到底为什么呢.......”








风轻轻吹起,从远处吹来了一阵蒲公英




他站起来向面前的木碑鞠了一躬,从旁边拿起唢呐




“师傅这是我为你吹的曲子,《百鸟朝凤》,在我的心里你就是最德高望重的人”




临近黄昏,天昏地暗,一名少年拿起唢呐在田野上吹起了百鸟朝凤,光线一点点的暗下去,声音悠扬起伏,墓碑上的唢呐老人四字闪闪发光,一派荒凉,不可挽回。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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